今天是川端康成诞辰124周年。作为日本文坛的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,他的文字至情至理,独具一格。他的一生却孤独感伤,晚年还以自杀的方式结束。
【资料图】
川端康成1899年6月14日出生于大阪,两岁丧父,三岁丧母,由祖父母扶养,在姐姐和祖母相继去世后,16岁时他最后一个亲人、双目失明的祖父也去世了。
从小体弱多病的川端康成常年幽闭家中,心理十分的敏感和寂寞,年幼失去双亲,不幸的身世使他形成一种孤僻的“孤儿气质”,以及“受恩惠者气质”。这种性格以及它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忧郁情绪,在东京的喧嚣对比下显得格格不入,为了从这种压抑的情绪中逃脱,川端康成踏上了伊豆的旅程。
在从修缮寺到汤岛的途中,他与巡回演出的一伙艺人相遇,其中的一个背着大鼓的美丽单纯善良可爱的舞女,而她便是川端康成生命里再也难以忘却的舞女千代子。他不由自主地跟随巡回演出艺人一行到了汤野,听到千代子说他是个好人,他抑郁阴沉的心灵有了一丝暖风,让这场原本孤寂的伊豆之旅充满了青春的悸动和初恋的浪漫。8年后,他提笔写下以这段经历为原型的《伊豆的舞女》。
1968年川端康成“以卓越的艺术手法,表现了道德性与伦理性的文化意识,在架设东方与西方的精神桥梁上所做出的贡献。”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。
No.
01.
伊豆的舞女
伊豆の踊り子
书籍作者 : 川端康成
推荐指数 : ★★★★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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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路变得曲曲折折,眼看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。这时,大雨把茂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,从山脚快速地向我逼近。
那年我正值二十岁,头戴高中制帽,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和服和裙裤,肩上挎着书包。独自来伊豆旅行,这已经是第四天了。在修善寺温泉待了一夜,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宿,然后穿着高齿木屐登上了天城山。一路上虽然重叠的群山、原始的森林及深邃幽谷的秋色都令我入迷不已,但我心里却紧张地悸动着,有一个期望催我匆忙赶路。不久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我的身上。我沿着弯曲陡峭的坡道向上奔行,好不容易才来到山顶上北路口的茶馆。我呆站在茶馆门口,松了一口气。真的如我所愿,那伙巡回艺人正在那里休息。
那舞女看见我伫立在那儿,立刻让出自己的坐垫,把它翻过来推到我的身旁。
“啊……”我应了一声,坐到了垫子上。由于爬坡气喘,再加上有点惊慌,“谢谢”这句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。
因为和舞女相对而坐,我慌慌张张地从衣袖里掏出了香烟。舞女把同行女人面前的烟灰缸拉过来,放在我的身边。我依然没有开口。
舞女大概年方十七的样子。她梳着连我都叫不上名字的大发髻,发型古朴而奇特。这发型把她那严肃的鹅蛋脸衬托得更加小巧,显得美丽而和谐,像极了历史小说里那些头发茂密的美丽少女。舞女的同伴中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、两个年轻的姑娘,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,身穿印有长冈温泉字样的和服短外褂。
至今我已见过舞女两次。第一次是来汤岛的途中,她们正去修善寺,我们是在汤川桥附近遇见的。当时有三个年轻姑娘,那个舞女提着鼓。我不时回头张望她们,顿感一股旅行的情趣油然而生。后来,第二天晚上在汤岛,她们到旅馆来巡演了。我坐在楼梯中央,出神得欣赏着舞女在门厅里跳舞。
——那天在修善寺,今晚来汤岛,明天大概要越过天城山往南前往汤野温泉吧。在天城山二十多公里的山路上一定能追上她们。我抱着这样的幻想,急匆匆赶路而来,没想到在避雨的茶馆正好碰上,心里激动不已。
不一会儿,茶馆老婆婆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。这房间平时大概不用,没有安门窗。俯身望去,幽美的山谷深不见底。我冻得瑟瑟发抖,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牙齿咯吱咯吱作响。我对端茶进来的老婆婆说道:“好冷啊!”
“哎呀,少爷,您都湿透了吧!快到这边暖和暖和,来,把衣服烤烤吧。”她攥住我的手,把我带到了他们的起居室。
房间里装有地炉,打开拉门,一股强烈的热气扑面而来。我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。只见一个老爷子盘腿坐在炉边,浑身青肿,看起来像个溺死的人。他那两只眼睛瞳孔发黄,像是腐烂了一般,无神地朝我这边望着。身边旧信和纸袋堆积如山,仿佛被埋在这些破烂纸堆里。我呆立着,望着那山中怪物,无法想象出那是个活人。
“让您看到如此丢人的样子……不过,他是我家老头子,您别担心。虽然丑陋无比,但他动弹不了了,就请将就一下吧。”
我低头望着火炉,默默地听着老婆婆的讲述。一辆辆越过山顶的汽车震得房子摇摇晃晃。我心想:秋天都这么寒冷了,不久大雪也将盖满山头,这个老爷子为什么不下山去呢?炉火旺盛起来,烤得我面烫头疼,湿漉漉的衣服热气腾腾。
老婆婆回到店里,跟巡回演出的女艺人攀谈了起来。
“哎呀,上次带来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啊?变成大姑娘啦,你也出头了!真漂亮啊!女孩子长得就是快!”
过了将近一个钟头,传来了巡回艺人动身启程的声音。我也坐不住了,但只是内心焦急万分,却没有勇气站起身来。我心想,尽管她们已经走惯了路,但毕竟是女人,即使她们先走一两公里,我小跑一段路也能追上她们。可是我坐在炉旁仍然心急如焚。不过舞女们不在身旁,我的幻想反而像摆脱了束缚似的开始活跃起来。老婆婆送走她们后,我问道:
“那些艺人今晚住哪?”
“那种人啊,谁知道会住哪儿呀,少爷。哪有什么今晚的住处啊!哪里有客人,他们就住哪。”
老婆婆的回答带有非常轻蔑的语气,不禁使我想入非非:既然如此,那就让舞女今晚住我房间里吧。
雨势变小,山峰也明朗起来。老婆婆一再挽留我:“再过十分钟天就放晴了。”可是说啥我也坐不住了。
“老爷子,天要冷起来了,您多保重啊。”我站起身来,衷心祝愿道。
老爷子吃力地动了动他浑黄的眼睛,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少爷,少爷!”老婆婆边喊边追了出来。“您给这么多钱,真叫我们不安。太不好意思了。”
她把我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,非要送我一程,我一再婉拒也无济于事。她小跑着跟在我身后,走了大约一百来米远,嘴里反复念叨着:
“怠慢您了,真是对不起啊。我会牢牢记住您的模样,下回您路过的时候再谢谢您。您一定要来呀。我不会忘了您的。”
我只不过留下一枚五角钱的银币,她竟如此惊愕,感动到热泪盈眶。可是我一心只想快点赶上舞女,老婆婆蹒跚的脚步反倒给我添了麻烦。总算来到了山顶的隧道口。
“太感谢了。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呢,请快回去吧。”老婆婆终于把书包松开了。
走进黑黢黢的隧道,冰冷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。前方渐渐露出了些许亮光,那是通往南伊豆的出口。